乐之录——
自醒录
Inferno is the gateway to Paradise.
欲至天堂,先入地狱。
第一部
……
晃地一声,他从梦中醒来,仿佛刚才还很嘈杂,现在一切都静了下来。他还趴在桌上,朦胧地,听到那清脆的刚落下的光晃晃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回响;他伸手去够,就在不远处,他摸到了那个轻薄的金属片——那是“Pick(匹克)”,演奏吉他用的拨片,是吉他手们看作生命的东西。他望着它,把它紧紧地攥在手里,回忆起刚才的梦,似乎又看到些什么。
……
那是一个绝望的下午,漫天刮着沙尘暴,飞来的黄沙吞噬了他的全部视野。他的心在挣扎,像一颗手雷,随时有可能爆炸;他的泪还没来得及流出,就已经干涸。他绝望地奔跑着,像是在逃避些什么;他看不见前路也不敢看前路,因为无法看清,因为受伤害的总是自己的眼睛。就这样,顺着风的方向,他被袭入一幢建筑物,下意识地走着。
这幢建筑看起来很现代,装饰奢华,有电梯,也有着很多向上的楼梯。他并没有停在这里安逸地避难,而是决定前去探险,于是他又走得深了一些,远了一些。就在这幢豪华大楼的背后,有一片狭小的角落,似乎已被人们遗忘了很久,脏乱不堪;他顺着楼梯向上,一直一直,到了顶层——六层。
他看到一道铁栅栏门,被铁链和锁头绕得很严实,铁栅栏上精致的花纹,却让他一眼看穿,这是一道虚掩着的门;他沿着纹路,绕开了锁链,打开了那道门。这时,晃地一声,他听到有什么光晃晃的东西掉了下来,声音还很清脆;他跟着萦绕在耳边的回声去找,果然,他发现了一只匹克,似曾相识——那是一只用金属精制而成的匹克,镂空地写着一行文字,“The No.6 Painkiller(六号伤痛消除者)”。虽然他还并不知道那些镂空究竟意味着什么,但显然这匹克是个稀罕物件,与这里的环境完全不搭;于是他紧紧地攥住那匹克,往更深处走去。
走廊并不太长,像一个破旧的仓库,横七竖八地摆放着一些箱子,土已经积得很厚了。他随意推开几扇门,竟然都是虚掩着的。屋里也是一片狼藉,像是被洗劫过了一样。从一些痕迹可以看出,这好像是从未有人敢涉及过的阴森地方;或许曾有过人,只是都已不在了。
这时,他已来到走廊的尽头,竟发现屋内另有一扇门推不开。门锁的凸起,让他立即想到了匹克上的镂空,文字图案刚好吻合。一道亮光闪过,浮现出几个大字,“Here remains the Spirit of the No.6 Painkiller(这里保留着’六号伤痛消除者’的灵魂)”,这时他才恍然大悟。门上的亮光立刻融化,恢复成匹克的形状,落在他手里,门开了。他小心翼翼地走进那间破屋,发现匹克上镂空的文字变幻了——“Paradise(天堂)”。他攥紧匹克,战栗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这里似乎曾是一个被精心守护过的地方,每一件乐器都有过它们的乐章;现在却被厚厚的尘土埋葬,再难重现昨日的辉煌。望着六扇拱形的大窗,厚重的帘幕把一切外物阻挡;他把自己困在这屋里孤独彷徨,镂空的文字来为他指引方向。就这样,他踏过那些落在地上的尘土,脚印那样清晰而又深刻。就在他还未涉足的那片土地上,又漏出一行沙字:“Your Footprints Stand For Our Promises(你们的脚印,就是我们的承诺)”。之后一片震动,尘土开始到处飘浮,从地下升起一支沙杆,看起来像是话筒架;特别的是,架子的顶端并没有话筒,而是一行凸起的文字,“Paradise(天堂)”。他照惯例把匹克合了上去——所有的尘土都似乎在进行有规律的重组,平整地铺满整个屋子,还有的弥漫在空中,像投影的幕布一样;不同的是,这里一切都焕发出光彩。支架顶端的凸起和匹克上的文字相互吻合,便立即融成一个透明的光球,向四周辐射出夺目的光芒;六扇大窗的窗帘依次刷开,只能看到外面刺眼的白光,除了纯净的白,便什么也没有了。乐手们怡然自得地把玩着自己心爱的乐器,演奏的情形,竟都浮现在他的眼前,向他展示曾经发生过的一切。他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开启了一段尘封的记忆,这回忆的乐章已经响起……
第一乐段:Hymn Of Hope《希望之歌》
键盘手模拟着纤弱悠远的弦乐,流线一般地缓缓飘入,好像一切都在萌发;清晰的木吉他分解和弦,又使音乐多了几重悦动的活力。那时,曾有几个孩子,为着铸就共同的音乐梦想走到了一起;就像萌发的种子,倔强而又懵懂,想要这幼嫩的芽叶,冲破大地坚实的束缚,向着高处,长成参天大树;就是那样的异想天开,那样的不切实际,但是孩子们坚信,只要有希望,就会拥有一切。他痴痴地站在一旁,看着孩子们的世界,羡慕不已;仿佛自己也曾拥有过那样简单却执拗的童真,什么东西,只要想想就觉得很开心了;他知道,孩子们的幸福,源于对未来的希望,而这希望,他不也曾拥有过吗?
第二乐段:Hymn Of Freedom《自由之歌》
主唱清澈的声音放纵不羁,似乎能穿越一切,到达自己心灵的乐土;贝斯浓厚的低音垫起坚固的基石,温暖舒缓地,它包容了一切;木吉他干脆空灵的扫弦,和着音乐的节奏,显得无比快活;键盘依旧滑着流线,乐句的起落之间,几个简单跳跃的过度音,把歌曲完整地串连在一起。那时候,这些孩子为了寻找属于自己的自由,为了寻求一片承载得起自己梦想的土地,不知费了多少周折;曾几何时,孩子们分合离散,却还是坚强地守候着那一片希望,团结在了一起;就像萌芽在自由生长到天边之前,总要被风吹过,被雨打过,脱胎换骨,接受一次肉体与精神的洗礼;这是自由的必经之路,为了自由,孩子们满怀希望。他的心被这动人的歌声消融了,好像那歌声唤醒了他内心深处的某些共鸣;孩子们的经历,他都感同身受,历历在目;或许,那也正是他曾渴望过的自由,追逐过的梦想吧?
第三乐段:Hymn Of Love《博爱之歌》
随着一阵激进雷动的鼓声,乐曲进入了高潮,镲片的释放,震荡着周围的空气,让人心潮澎湃;贝斯默默加快了它演奏的速率,好像一股温热的泉水,一个劲儿地向上涌动;电吉他的加入,使歌曲显得更加强劲有力,呼啸的声音在绝境中袭出一片天明;键盘的声音愈发连贯流畅,手指在黑与白之间掠过,似浪花之与波涛;主唱的声音更加高亢,像空中抛下的一段流光,星星零零地洒在大地的每个角落。大人们用爱引领孩子们成长,因为感受了爱,所以才会付出更多的爱;在那里,孩子们度过了一段最美妙的年华,那是孩子们坚守希望,最终获得的自由;孩子们懂得这自由来之不易,却也懂得要让博爱,分享这份自由。他望着孩子们动情的演奏,忍不住想要走近一些,融入那温暖博爱的世界;只是,刚要迈步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僵持住了,时光交错空间阻隔,恐怕,即使博爱也无法超越;他只好退回原地,凝视那个可望而不可及的独立世界,悔恨自己生不逢时,怎就不曾遇到过这样的知音?
第四乐段:Hymn Of Faith《执念之歌》
主唱进入了离调段落,把音乐进一步推动,故事情节发生转折;电吉他一段幽灵般的华彩,在演唱后连接了一段激烈的过桥;键盘的强力和弦逐层递进,营造出严峻的气氛;贝斯也漂泊般地爬着急促的音阶,一步步下行;只有鼓,在变幻的旋律中,还坚定地保持着自己不变的节奏。孩子们知道,事情的发展从来不会一帆风顺,在变化中总要保有一份执著的信念;岔路并不一定就是歧途,走好了也会有别样的风光;只要人人都保有这份执念,未来依旧是光明的大道。这一段离调让他茅塞顿开,已经被震慑得僵直的身体,竟不住地抖动起来;他在孩子们的身上,似乎真的看到了自己的过去,也看到了,自己不曾懂得的东西;他苦笑地看着自己无力的双手,早若如此清醒睿智,又怎会失去那些得来不易的微薄的成就?
第五乐段:Hymn Of Fantasy《幻想之歌》
这才是全曲真正的高潮,是绝处逢生超越一切的无穷力量;所有的乐器进入齐奏,那一段音乐,已经化作一片空白,是无尽的幻想,随心所欲;人声不再孤独单薄,和声的加入丰富了音乐的层次,挑起一片自己的天空,那声音的共鸣,足以震慑一切。分合离散又如何,不经意间,孩子们似乎已经历了生死存亡;不知许久,孩子们终于长大了,那是被反复历练后的音乐,是经历过并谱写过一切的人,是乐手;乐手们,用自己丰富的想象力和独特的感觉创造音乐,铸造出一片属于自己精神的世界,在这里消除掉现实中一切的伤痛;那是被多少抹不尽的过往守护着的地方,是一片不被凡世喧扰的净土,是乐手们用音乐构建的乐土,是“Paradise(天堂)”。他站在那里惊呆了,为着乐手们的经历而感慨,也为着乐手们的精神而慨叹;他就仿佛是个贪玩儿无知的孩子,冒失地闯入了大师们论道的神坛,搅乱了宁静,却丝毫不懂得敬畏与羞愧;原来他所涉足的,竟是一片不可触及的私人世界,既然如此,他又如何能够闯入,难道这便是他在自己潜意识里靠幻想铸起的天堂吗?
第六乐段:Hymn Of Reality《现世之歌》
音乐进入了尾声,所有的乐器再次掀起肆虐的狂潮,这是个非同寻常的尾奏;这段音乐透露出矛盾与危机,不协和音程之间相互碰撞,把这样难以接受的现实逼上绝对的顶峰,不可瓦解。疯狂的乐手们,好像在拼尽生命的最后时刻,终结全曲;是在拼尽全力,抵御现世的侵蚀,守护这个与世隔绝的天堂,留下自己完整的灵魂;但这难以抵挡的压迫已经袭来,就在这片未知的声音中,全曲戛然而止。他瞪大眼睛,似乎不再有明晰的界线,因为他也分不清哪里是回忆哪里现实,更不必说什么梦境了;他只是痛彻了心扉,却到底也不知是为何,亦或是为谁;曲终人罢,谁的结局能逃得了灭亡,他回想,那些残骸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么?
此时,屋内的亮光已渐渐变得熹微,尘土投影出的人像,也模糊了,消逝了。他尽力地奔向那最后的光芒,透明的光球里,那镂空的匹克还在闪烁,上面又现出一行铭文,“Inferno(地狱)”,之后,光便全都收拢进去了。他攥紧那匹克,想要挽留,然而一切都已太晚,不可逆转。漫天的黄沙愈发暴躁了,不断击打着脆弱的玻璃,那撞击声好像无数的利刃,使他的心在滴血;没有了光的保护,那六扇大窗再也抵挡不住外面的狂风,紧接着,黑压压的沙尘暴就会吞噬一切。沙粒击打在玻璃上,越来越重,越来越猛烈;从一个点出发,咔嚓地,周围便出现了一道道裂纹;这一点还在扩散,从各个缝隙中迸裂出咔嚓的声音,很快整个玻璃就被裂纹雕琢得焕然一新了;当然,这还不够,风继续猛烈地吹,咔嚓的声响也越发密集;终于,玻璃碎了,无数晶莹地亮片向着四周飞溅,化成粉一样的碎屑,那破碎的声音足以把他穿透。还记得吗,他的心就像是一颗手雷,他的泪流不出就会干涸;然而这次,他流泪了,他唯一的泪滴落在尘土里,弹起来的瞬间,凝成一颗水球,又立即消散;这滴泪,引爆了他内心深处的手雷!再往后,便是一片漆黑;冥冥之中,他不知自己是否还活着,也不知他攥紧匹克掉到了何处,只还听到那光晃晃的回声。
晃地一声,他从梦中醒来,仿佛刚才还很嘈杂,现在一切都静了下来。他还趴在“The 6th Dimension(六度空间)”的书桌上,朦胧地,他听到那清脆的刚落下的光晃晃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回响。他朝着那方向伸出手尽力去够,就在那儿,他摸到了那只厚重匹克,记录着承载着那些回忆的匹克。他攥紧它,又松开手,小心翼翼地抚过冰一样爽彻的铭文。他醒了,瞪大眼睛,透过上面的镂空,他,真的清醒地看到了——他看到梦境中最真实的自己,又重新目睹了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看到这些经历背后的另外一面,那些他所错过的风景;看到自己的六度空间,所谓天堂,不过是一个逃避现世喧嚣的场所。他曾对现实绝望,把自己的灵魂锁在了这里,偶然的一次幻梦,才让他看到现实的不可阻挡,释放了自己。
他怀抱着自己心爱的木吉他,用匹克重新弹奏起那首“Rhapsody Of Paradise(天堂狂想曲)”,一边凝神地唱着;他脑海里浮现出的场景,令他百感交集万千慨叹,然而这一切,都被他的音乐丝毫不差地传达出来。原来匹克才是他真正的知音,他所弹的唱的,不论什么,它都默默聆听,亲身去体会;做知音其实很简单,有对儿相通的耳朵就足够了;他和它,一直在用共同的音乐交流着彼此的心声,它是开启这段回忆的,唯一的钥匙,更是他的生命。
曲罢,他站起身,望向窗外,一切景致依旧,不再是黄沙满天;太阳还是那样高傲地要从蓝天里跃出来,散发着自己的光和热,那样孤高地望着下面的花开花落人来人往。他的目光凝固了,迟迟地转过头,环顾了一眼被他遗落在身后的东西,轻屑地笑了笑。
他把匹克紧紧地攥在了手心里,离开了自己的六度空间。就像来的时候一样,他依旧精心地守护这里的一切;他小心翼翼地关上每一道门,闩上每一道锁;最后,他沿着那精致的花纹,用铁链和锁头,把最后一层铁栅栏门绕得严严实实。他转过身,面对着六层迂回的楼梯,踌躇一阵;无奈地闭上眼睛,回过头,又立即转了回来;攥紧匹克,径直走下楼去。
· 终 ·
2012-4-29 9:00-15:00 || 2012-4-30 22:00-2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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