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之录——
追忆录
Destiny begins the first moment we meet;
Resonance occurs when our hearts gather.
缘起于瞬之偶遇,共鸣自心之默契。
第三部
他曾轻屑地笑过,也曾勇敢地做过,他一直攥紧那匹克,知道脚下阶梯的方向,也知道曾遗落了什么。那是在接线板儿雕花的铁门外,他曾几次踌躇;不论是面对还是背对,接线板儿对于他来说,都是一个既难以拥有又无法割舍的地方。他这次走下楼梯,是坚决要找回他的乐手们;他要始终铭记这一点,深吸一口气,他闭上眼睛,眼里飞快闪过一系列场景……就在这一闪念,他顿时感到了些许的刻不容缓,于是走得越来越快——其实,他是在奔跑……
他在奔跑,他在自己的意识里奔跑;只能感觉到温暖的阳光包容着自己,风消逝在遥远的起点,眼睛里是红红的一片,其它什么也没有了。他在奔跑,脚下的楼梯早已伸展成笔直的大道,从五楼半的窗口直戳出去,伸展到无尽的远方;整个音乐的城堡,都被他的意识重塑,外界正在发生巨变,而他已全然静默在自己的意识里,丝毫没有察觉。
接线板儿是一个充满了奇迹的地方,它的变幻莫测永远令人震惊。在音乐的城堡上,这六楼顶的角落不断膨胀,整个城堡都因它撼动:在他奔跑的身影后,遗落的风聚集成一股猛烈地风暴,阳光幻化成一束束激光穿梭在其中,这股飓风环绕着整个城堡,在一片开阔的土地上酝酿着一个奇迹;大地开始震颤,城堡的附近已出现裂纹,随后浮起一片灰蒙蒙的尘土,城堡本身也开始晃动;飓风的笼罩下,城堡逐渐瓦解,变成无数细碎的微粒,在风中打转,光束穿梭其间,把城堡的每一个细节进行雕刻重组;这或许该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却在很短的时间内完成了;随后大地的裂纹逐渐愈合,飓风开始脱离地面向上袭卷,逐渐露出它的奇迹;这时,飓风的中心已对准了膨胀的接线板儿,接线板儿便也被吸附进去,光束同样穿梭其间,重新塑造接线板儿的外形……
他仍若无其事地飞跑在那条大道上,闭着眼睛,什么感觉也没有;他脚下的路逐渐倾斜,一点点向上扬起;对啊,那是从接线板儿五楼半的窗口伸展出的阶梯,也该同着接线板儿膨胀的方向相一致吧;慢慢地,那条大道一点点直立,直到它完完全全地矗立在了飓风的正中心……可令人惊奇的是,他依然在飞跑,向着天飞跑,向上飞跑,若无其事地飞跑;好像自己完全活在另外一个世界里,根本不受现世的影响;那难道是空间的缝隙,是相对于现世而垂直存在的另外一个平面吗?
飓风开始逐渐收拢,那些光束便从飓风中脱离出来,穿插在他行的那条大道上,原来那一道道光束,分别对应着他脚下的一级级台阶;直到最后一束光,从他飞奔的脚下穿过,把他绊倒,他才睁开双眼,好像刚从自己的意识里脱离出来;膝盖和双手流着鲜血,其他地方也有不同程度的擦伤,可他却没有感觉到丝毫的疼痛,只是还没来的及起身,便发现手中攥紧的匹克掉到了不远的前方;他伸手去够,脑子里晃地一下,朦胧了双眼,仿佛回想起了许久以前自己的一次幻梦,醒来;他捡起那匹克,冰凉地,上面什么字也没有,却只见一些模糊的血迹……
他这才站起身,回头望去,惊呼于眼前的奇迹——开阔平旷的土地上,原先的城堡化作一个巨大坚实的底座,周边围绕着几层半环状弯曲的墙面,好像一道道音板,围成一组构造玄妙参差相错的回音壁;底座上面,接线板儿变成一个巨大的木吉他箱体,稳稳地矗立着,而他所飞跑的那条大道正是琴颈,二十一道光束分别对应吉他的二十一条品丝,穿插在层层阶梯之间;突然他感到脚下一阵晃动,周围弯曲的墙面也随之一震,许是最后那飓风收拢,钻进了吉他的共鸣箱,向四周释放能量的结果吧。远望整座吉他雕塑,声势恢宏浩大,木吉他的面板,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耀眼,清风拂过纹丝未动,高傲的琴头直指向中天的太阳,环绕着的回音壁铺展出一片浩荡的气场,像是一个玄机重重的音阵——只不过,从他那一边看,效果则是一个完全垂直的平面。
他站在琴头,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是琴弦。突然,他的眼里又是红红的一片,他的血开始凝集,在琴枕处分作六股支流,向前伸展开去,或者说,对于另一个平面,则是血向下流;血流过的地方,都划过一道明亮的白光,那,就是琴弦。他看着自己的血逐渐流向远方,竟不觉丝毫疼痛,好像那血无穷无尽,源源不断地为吉他补充者新鲜的能量。再看手里的匹克,那模糊的血迹已经不见了,镂空再一次变幻,直指向琴头的位置;他按照匹克的方向走去,在琴头的顶端,他看到一把木吉他,“AquQiang(埃克枪)”,那是他的第一把琴,一把注定要陪伴他练习的琴。
他走到琴头的最顶端,蹲下身子去够埃克枪,天地顿时倒转,他回到了现世的平面,差点儿被这一晃甩出去;悬在高空中的他,一手够住琴头,可另一只手,却不见了他的匹克,向下看,才发现那金属片反着阳光,旋转着,不知掉在了何方;他仰头望着平放在上面的埃克枪,一时显得有些无助,不知所措。他的血还在流,一直在流,已经把整个木吉他雕塑环绕,开始向周围的音板扩散;那些活的血,一直围绕着整个雕塑穿梭,变幻不同的轨迹;他感到一阵头晕,那只手便再也抓不住琴头了,他感到一阵无力,瞬间便飘然了;令他惊奇的是,他并没有从高空跌落,而是一直在悬停着上升,好像被什么东西托起来一样;喔,原来是共鸣箱里吹出的一股飓风,最终,他很轻易地坐在琴头的最顶端,够到了埃克枪。
没有了匹克,他便只得用手弹奏。不再是那把拉风的电琴,也没有整个乐队激情的演奏;有的只是他自己,和一把初学者练习用的木箱琴。他发现埃克枪的音孔边也悬着他的血,一直在以一个类似于梯形的轨迹流动——难道,这便是拾音器,用他的血液联通了手中的埃克枪和这巨大的雕塑?当弹响第一个音的时候,他被深深地震撼到了:他的指尖轻轻触弦,琴弦的震动便波及了音孔处的血液;随即,一束光穿过流动的血液,与整个木吉他的雕塑相连;血光震荡这共鸣箱里的空气,飓风便向外扩散为声波;声音沿着雕塑的底座和琴体向四周伸展,撞击在周围一层层高低错落的音板上,按照各自的轨迹反弹回来;就这样,一个音经过几个层次的反射,变得浓厚而丰富;最终,声波绕出迷宫般的回音壁,扩散出去,不知会传到多远;其实,这个音阵还另有玄机……
【一弦、Crash】
他漫不经心地撩拨着琴弦,嘴里一边哼唱着,那是他刚开始接触吉他的第一首曲子,送别——那时候的他,还并不知道为何,一次又一次的分离,这首歌永远是他的主题歌;他也并不知道为何即使如此,自己还是义无返顾地走上了音乐这条不归路,但总有一个人,却像匹克开启接线板儿的奇迹一样,在他的头脑里开启了音乐的概念,那个人就是他弹吉他的启蒙老师,“Crash(小石)”。
记得第一次上课的时候,他还是个刚过一米的小孩儿,坐在那个温馨的小屋儿里,焦急而又耐心地等待着认识自己的吉他老师;Crash留给他的第一印象,就是那种极有艺术家气质的年轻人,文静的外表修长的手指还有一头略长的黑发,说起话来都是那种经音乐修饰过的语言;Crash亲手为他调试好埃克枪,一把普通的木吉他在Crash的手里弹得出神入化,那完美的乐音让他立即迷上了吉他这门乐器;他接过那把神圣的木吉他,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试探性地让它发出一丝微薄的声音,满心是好奇和愉悦。Crash讲课非常用心,从乐理开始一丝不苟,注重基本练习和歌曲的结合;最关键的是,Crash懂得传授的目的不在技艺本身,更在乎激发兴趣让他爱上这件乐器,并且学会灵活地运用自己所学的技能和原理,进行创造;这也是他后来才意识到的,原来Crash教给他的是方法和规律,按照音乐这不变的原则,任何问题都可以靠自己独立推导出来。Crash还特意为他写了一本初学者的教材,内容非常细致全面,而且思路清晰层次鲜明;他还特意向老师要了签名,就写在Crash的照片旁,那句话他一直记得:“愿Ferry在音乐的道路上一帆风顺”,署名“小石”;懵懂的他或许那时还并不知道,自己将来究竟会不会走上音乐这条路,他却已经把埃克枪视作了自己的好朋友,不论忧伤还是快乐,都与它为伴。Crash跟他的关系,可能已经超越了师生的距离,是那种大哥跟小弟一样的,不分你我;他们也是好朋友,关心彼此的生活,关心彼此的家人,也见证着彼此的成长。最后一次课的时候,Crash为他唱了一曲“不经意间”,说:“缘分就是这样,不经意间我们就走到了一起,不经意间我们又要分离,这些日子很开心,该教的我都已经教会你了,今后就要靠你自己的练习和摸索了”;他很感动,录下视频,在以后的日子里,他每到练琴困难的时候,都会翻出这段视频,美美地回味一番,继续坚持下去;凭着和Crash在一起,总共不超过48小时的时间,他走上了自己的音乐之路,一边探索一边实践;他期待着有一天能再见到Crash,期待着那一天,也能为他唱这一首不经意间。不知很久,已经是五年后了,他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乐队;一天,他终于又联系到了自己的老师,Crash邀请他去参观自己的乐队练习,他终于盼到再见的那一天了,除了叙旧,同时也学到很多新的东西。Crash不住感叹,时间实在太快了,一晃五年就过去了,当初这么点儿一个小孩儿,现在都长这么大了,而且还在坚持弹琴;Crash开始回忆他们认识的过程说:“你是怎么知道那个艺术学校的?”他答:“小学毕业提前考了外语学校的小卷儿,录取当天很热,出来买水的时候在校门口拿到广告,又是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就去看了一下。”,这时Crash才大惊:“当时发广告的就是我啊!”;他也顿时也为之一震,他们当时竟都没有留意彼此,就好像Crash当初唱的那句歌词,相遇总在不经意间,这缘分,竟迟到了五年;后来他们谈了很多关于彼此最初的经历,那是一种历史的互换历程的体验,也有对未来的期望,毫无保留的倾诉和传授,言语间似乎已忘记了时光的流逝,是Crash的指引,让他与音乐的奥义,更近了一步。
一曲不经意间结束,他还静静地坐在琴头的最顶端,怀恋地抱着埃克枪,整个声场里回荡着那空灵的扫弦;能不能就是现在让我们紧紧拥抱在一起,这熟悉歌声,沿着血迹穿梭的方向,透过音阵的层层音板,被一小股旋风吹散到远方。多年以后的Crash,正在自己的排练厅寻找新曲子的灵感;一瞬间,仿佛听到了什么来自远方的呼唤,一股怀旧感立即涌上心头,音乐应情而生。旋风载着Crash的音乐返了回来,他仿佛就听懂了那些过去的声音,一弦啪地一下断了;相应地,第一道血丝铸成的琴弦,碎成了无数细微的小冰晶,纷纷散落被卷入了归来的旋风的中心,收回到共鸣箱里去。
【二弦、Caroline】
断了弦的琴,依然还是琴,更何况埃克枪呢;对于他来说,断弦是常有的事,每次心绪宁乱的时候都会断弦,弦的有无,似乎已无碍于音乐本身了;音乐是由心而发,只要心声鸣了,音乐便自然有了。如果说,有谁曾让他站在艺术的高度去认识音乐理解音乐,领悟到这些的话,那个人就是外语学校合唱团的指挥,“Caroline(许爽)”,不过在他的意识里,更习惯于叫她作“Caro”。
那时他刚考上外语学校,其实对社团活动都并不了解,更不必说合唱是什么了;只是偶然的一次机会,他凭着不到两个月学吉他的时间,参加了文艺展演活动,也因此被Caro注意到了。他还记得Caro当时问他的第一句话:“你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其实他已经丝毫不会在意性别了,因为自己的性别早被质疑过无数次,直到后来长大也是,不过至少那时他还太小,属于那种人人见了都会叫正太的萌物儿罢;明确了性别,Caro又说:“平时音乐课我就注意到你了,那既然你参加文艺展演都进决赛了,唱歌儿一定也很不错,就来我们合唱团吧!”;也算不上是什么困难的事情,那时候吉他弹唱这个项目只有他一个人报了名,那是自然要进决赛的,而且还只能是唯一的一等奖吧,呵呵,不过既然老师在合唱团纳新工作结束以后主动邀请,还是有必要去试一下的,至少第一节音乐课他就已经感觉到了,这是位与众不同的老师。那是他第一次去参加合唱团的练习,还坐在小礼堂合唱台的边上,一首跌宕起伏的法国音乐教育电影“放牛班的春天”主题曲“遥远的路途”深深地感染着他,那也是他第一次认识到,原来,这,就是合唱;练习结束后,Caro把他叫到钢琴前面,让他模仿着唱出钢琴的音高,这可是他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东西,当时对于吉他也是初学,根本不敢妄想些别的什么;可是出乎意料地,四五岁时还打不稳拍子的他,对于音高却是极其敏感的,起初的几个单音很轻松地便唱了出来,后面便是听辨音程还有和弦;Caro仔细地听了他的声音,虽然有些瑕疵,但是Caro依然很高兴地让他进了合唱团的中声部,说:“你音准很好,稍微经过一些专业训练唱歌儿会很好听的!”。就这样,他加入了合唱团,一个后来的人,却在别人都放弃的时候坚持了无数次,不论练习有多艰苦,他从未有过一次缺勤,不管是发声练习,还是排练古今中外的合唱歌曲,他都很用心,因为他把合唱训练视作一件快乐的事;他热爱这个团体,不止于连年比赛一等奖第一名的成绩,更热爱他的指挥,热爱那能够把声音抚摸柔塑得无比美妙的双手,热爱合唱团和睦的氛围,热爱团里的每一个成员,也热爱合唱艺术。Caro所传达对音乐的理解,对他造成了很深的影响,音乐是有色彩的;特别是Caro的乐理课,对于他来说,又是一次系统化的讲解,让他把起初或许还不理解的东西进一步细化,以乐理为桥梁打通吉他与键盘进而推广至其他乐器之间的联系,而且时常都能发现Crash铺垫下的伏笔,每次契合都感到特别亲切;Caro指挥整个合唱团的成功,不仅在于先进自由的教育方法,能够迅速调动团员对于歌曲的理解和情绪,更在于对这些超乎物欲之外的真正对于艺术追求,Caro是在用自己对音乐的爱和对艺术的执着,教育和影响着团里的每一个孩子,她告诉孩子们:“做人以德为本,学艺以精为先”。就这样,他专一心地在合唱团度过了初中三年最美好的时光,其间产生了很多温馨的回忆;还记得有一次发声练习,那是唯一的发声练习,Caro激动地说:“这次发声练习,你们碰到了咱们合唱团有史以来都没唱过的最高音,钢琴老师来告诉她们吧!”,于是钢琴老师略带神秘口吻地轻声说:“High C”;话音刚落,合唱团里很多学钢琴的同学们都在惊喜,不过他当时还并不清楚,所谓的 High C 究竟意味着什么,只知道那是一个很高很高的音,而同样庆幸的是,那唯一的一次机会他也跟着唱上去了。他后来一直在坚持自己钻研吧,才知道原来 High C 就是中音do上方两个八度的音高,他那可是世界三大男高音歌唱家的水准了;不过随着后来的学习,他又认识到了一些更新的事实,诸如帕瓦罗蒂一类的人物,是在变完声的状态下依然能用真声唱到这个音;那时的他已经开始变声了,这个心酸的过程似乎要毁了他的音乐梦,自己的声音完全不受控制,虚脱的气息,更别说什么假声也碰不到的那遥不可及的High C 了。从那时起,Caro把他重新编排进了低声部,他终于跟多数的男生唱在一起了,尽管那时候低声部只有另外两个男生,Caro还特意为男生单独排练了一首,带变声男童领唱的“黑龙江的波涛”,那俄罗斯空旷忧伤的音律起伏,宛若江上波涛般的汹涌,他们都很喜欢这首歌儿,适宜的音区和独特的旋法,让他们唱起来轻松很多。后来临近中考了,他曾挚爱的那所学校因为某个潜规则的事件,成了他从小受到过最大的打击,之后便无比的愤恨和抵触这所辛苦考上的学校;他得知消息的那天极度失望,在无尽地忧伤中含泪写下自己所作的一首歌儿,那是从他心底涌出来的旋律,随口便填上了歌词又随手配出了和弦,最后把这一切记成谱子,他自己都感到惊讶,一直觉得很困难的事情,竟然随着感觉便都做到了,那大概满含了合唱团的熏陶吧;不过,第二天他依然很失落,昏昏沉沉睡过了上学的时间,于是干脆翘了课没有去上,但他同样去了学校,他去了合唱团。那时初三的同学们都在忙着准备中考,基本上已都不再去参加训练了,所以他回去的那天,Caro特别高兴,全体团员看到他也无比意外,都不约而同地为他鼓掌,他瞬间找到了一丝家的温暖,变声的缘故,他只安静地坐在最后,听大家唱,害怕扰乱了整体的和声;练习结束以后,同学们都走净了,他把前天彻夜写下的歌儿弹给Caro听,Caro一边对照着他的谱子看;Caro当时很惊诧他的表现,也没有想到他竟然能写出这样的音乐,但她并没有透露声色,只是在谱子上标注了一些写得不规范的地方,又在钢琴上摸了一遍,然后指着谱子说:“真是没想到,这一段旋律写得真美!嗯,这个音用得好。这里可以改成这样儿……你要是真喜欢作曲,回来我借你一本儿专业的书看看,你就知道这个音乐的走向和和声应该是什么样了;不过你这样写得也挺好,就是那种从心里流出来的旋律。只是,为什么我听它总有种想要掉眼泪的感觉呢?”;说到这里,他不禁想起Caro曾说的那句话:“音乐是有色彩的”,音乐真的是有色彩的,这便是他情绪的色彩,用歌声传达给了Caro,感受那样真切,共鸣那样强烈;这时Caro拿着他的谱子,从钢琴前站了起来,给了他一个温暖的拥抱,一边还轻轻拍拍他的后背。后来,他向Caro讲述了经历的全部过程,不管怎样,那天他回家以后便开心了,他真诚地感谢Caro对他的鼓励和对他作品的支持,Caro为他分析了社会现状又给他重新树起信心,于是Caro最终成为了他坚决要考回这所学校的唯一理由;中考那一段很轻松,他整天忙着唱歌儿,心情很好,因为已经彻底放开了,在新的环境考试,更多的是好奇心,没有感到丝毫的紧张;总之最后的结果非常理想,都是接近满分的成绩,这算是给那些曾鄙视他的老师们一个有力的回击吧。虽然考回了学校,但迫于变声的缘故,他还是无法继续参加合唱团,只能是偶尔回去看看大家的练习,他却坚持自己一直是合唱团的一员,于是也被叫做老团员,好像那时才意识到的确很多年都过去了;他给Caro写了一封信,信上说明了自己想要利用变声的这段时间,多学理论多练琴,还想要组个乐队,找几个伙伴一起弹琴唱歌儿;Caro当然鼎力支持了,那时的一段话,令他至今难忘:“爱音乐这本身就是一件好事儿啊,我们多一些这样的爱好又有这样的条件,为什么不支持呢”,于是,Caro不仅为他批改了假期乐理研究的整本笔记,还给了他原先的音乐教室,也就是后来的六度空间“JeX`Bar(接线板儿)”作为乐队的排练室;他已不知该如何感谢这位老师了,只能在音乐上继续自己的追求,用他心中的音乐来感恩吧。
琴声在一段悠扬的指弹中结束,他的手法儿远比当初高明了许多;这是一段很静的音乐,旋律跃动在埃克枪的指板上,空旷的和声透过层叠参差的音板,更增添了许多立体的效果。那旋风再一次穿过遥远的路途,飞到Caro耳朵里;那时的Caro,依然坚守在专属于她的小礼堂,用那涤荡心灵的旋律,春风化雨般地滋润着一届又一届的学生;她的双手悬在透明的空气中,起伏之间,强壮的声音充满整个礼堂,层次那样鲜明清晰;他还记得Caro曾说的,高声部流动的旋律,低声部坚实的基础,中声部强力的黏合,各自在保持中变化又在变化中保持,所谓共鸣,就是内心的默契。于是随着旋风,他也听到了Caro的声音;啪地一声,二弦断了,又一道血柱支离破碎,被返回的旋风收束进了共鸣箱;他的音乐,还在继续。
【三弦、Jesure】
缺少了两根高音弦的吉他,似乎失去了作为吉他本身,极具表现力的一部分;但还是那句话,音乐在他的心里,一切外在的表现都只是一种存在的形式,载体而已。没有了高音的埃克枪,便需要一点高音的补充;说到高音,在他的记忆里,似乎没有谁的声音能够超过那个和他同班整个中学时代的,自己乐队的主唱,“Jesure”。
合唱团是一个发掘人才的好地方,也就是在那里,他第一次听到Jesure唱歌,那穿透一切的,高声部里永远处于最高音位的女高音;说起来,那时候班里有很多人都在合计,等到高中大家一起组乐队,在这最初的想法儿里,Jesure就已经是主唱了;只是,后来最初的设想并没有实现,同样经历过中考被潜规则的那些同学,便也会选择离开了这所令人伤心的学校,或者说如果没有Caro,恐怕他也会走,但他最终还是留下了,Jesure也就成为了除他之外唯一在原始约定内的成员。组乐队是个艰难的历程,但他背负着Crash和Caro深切的希望,和自己许下的承诺,无论如何,这条路都要坚持走下去;从那以后,他每天坚持基本练习,从未间断,看乐理书,Jesure也会给他推荐一些好听的朋克和英伦摇滚乐队组合的歌曲,其中很多成为了乐队的排练曲目他的风格开始从单一的合唱民谣变得丰富起来,在高雅和经典之外又增添了一些现代感。虽然他变声不能在合唱团了,可是Jesure直到高中还一直是高声部的主力,于是他把他的“Ear(耳朵)”,那是他给他的录音笔起的名字,交给了Jesure;他不知自己是怎样灵机一动想到这一招儿,或许是突然记起Jesure曾在初中合唱团练习的时候录音吧,总之后来他不论干什么都在录音,他害怕那些美好的瞬间沉寂在漫长的记忆里,被时间冲刷得不留痕迹。于是,他一直坚持听Caro的录音,Caro讲的每一个细节他都记得,同样的,Caro要求做的练习,他从未有丝毫的懈怠;当然,单自己练歌儿是不够的,他虽然爱唱歌儿也想唱歌儿,却始终没有自己主唱的信心,才会相信Jesure作乐队主唱的能力,变声的他甚至连做伴唱都会迟疑,他害怕自己完全不受控制的声音,让大家的努力功亏一篑。于是,他老实地做着自己的吉他手,只在练习时演唱搭桥,手不够用的情况下,便也会教Jesure弹琴;他在空闲的时间里,就模仿着Crash当初教他的样子,从最基本的练习开始,所有初学者容易出现的问题,当然很多也会在Jesure身上出现,他便都有了对策;不过,教一个有基础的人,可是要比当初Crash教他要容易得多,Caro讲过乐理,Jesure本身又有多年琵琶的基础,不知从琵琶转到吉他会不会是一件很滑稽的事情,但是Jesure练习真的很快,进步很大。但合作本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争吵和意见不合也是常有的事,Jesure也并不是一直都很享受这个过程,许是烦透了他吧,突然的冷漠和偶然的退出也是正常情况;他也知道,毕竟这是他自己的追求,任何人能愿意跟他合作都是给予他莫大的支持,至于Jesure时有发生的离开,只要静默一段时间,便会恢复正常。果不其然,不久Jesure回来了,两把吉他的声音也能很好地融合在一起了,他在接线板儿对Jesure说:“我把你带到这个无人问津的地方,只为再度听到你飘遥的歌声”,幸运的是,他果然又听到了,Jesrure唱歌儿时的微笑很甜。
他坐在雕塑的顶端,声波向四周围扩散;没有了一二两根弦,他的琴声也的确也需要高音的补充;在没有主唱的情况下,他也会试图自己去唱那些她们唱过的歌儿;但是他绝对唱不出女声的味道,那种销魂的高音不是变声的他能够唱得出来的。他的琴声飘远了,绕过音阵的迷宫,琴声同样找到了要去的方向;那是在歌厅里面,一个麦霸正站在大屏幕前高歌,脸上写满了深情,那便是Jesure。同样地,他的琴声传到了Jesure的耳朵里,她便一下就听出,那是曾互相推荐过的同一首歌儿,Best Years Of Our Lives(我们最美好的年华);又是那飘遥的高音,沿着相同的轨迹传了回来,他也听到了;三弦啪地一声断了,又一道血柱粉碎,卷落在旋风的中心,收束在共鸣箱里;此刻,共鸣箱内的声音,已经开始丰富起来了。
【四弦、Candy】
他必须不住地弹琴,因为他要找回他的乐手们,他只有弹琴;他只要坐在琴头的最顶端轻轻地撩拨琴弦,恢弘浩大的声场和玄机重重的音阵,就会带着他的琴声去寻到他要找的人,他只有弹琴。现在,埃克枪只剩下了三根低音弦,却同样可以弹出低音的旋律;加上整个雕塑的扩音,可想而知低频的强烈波动,可以引起多少声音的共振;这一次,感受到他振颤低音的是贝斯手,“Candy”。
其实他很遗憾,早该认识Candy的,因为她原本也是合唱团的成员,后来不知因为了什么变故,没待太久,在他加入之前便离开了;于是同样的缘分,这次迟到了三年,直到高中开学以后,他才结识了Candy,一个美术天才。那天下课,他在教室铁柜子的上面取下自己的电吉他,准备放学后的练习,碰巧被Candy看到;那时新的班级才刚建立,他还没来得及去认识每一个人,见到Candy最初的表现,还真是吓了一跳。他只记得那天一个并不熟悉的女生突然跳到他面前,问他:“这里面是什么?哇,电吉他!你会弹这个啊,好厉害!可以打开看看吗?哇,黑色的,帅呆了!”,于是,Candy紧紧地抱住他的电吉他,又蹦又跳,嘴里还兴奋地喊着一些动漫里面诸如太酷了一类的日语台词,并给他的电吉他起名“酷罗枪”,意思是“小黑”;那是他从未有过的,或许说是存在感或许也算是自豪感吧,总之从来没有被别人如此膜拜过;Candy当即询问他为什么要带琴来学校,得知他正在组乐队便更加激动了,兴奋地问:“你们还缺人吗?让我加入吧!”;他其实一向是不会轻易接受陌生人请求的,而且他还清楚地记得初中的约定,怎么可能接受一个从未涉及过音乐的陌生同学呢;不过奇迹硬是发生了,他看到Candy那样率真的表现,竟答应了,这或许就叫做缘分吧;那时候虽然还没有一个合适的鼓手,但是考虑到Candy的偏好和条件,最终,大家一致同意让她成为乐队贝斯手;Candy很高兴,这才松开手,最后拍了拍酷罗枪的头,说:“你等着,我一定给你找一把贝斯来做伴儿!”。在没有琴之前,他一直利用空闲的时间教Candy一些理论上的东西,他的一张张小纸条儿,上面写着各种音阶指法音程关系,还有识谱标记等等;可想而知这是怎样的一个乐队,全员都是零基础,只有他凭着仅学到的一点东西,再加一点探究和一点执着,撑起了音乐的框架;他虽然不会弹贝斯,但也懂得贝斯既然是低音吉他,必然有许多相通的地方,他就这样把吉他与贝斯相通的地方都告诉了Candy;当然Candy本身学得也很用心,还找了很多关于贝斯的资料,和一些世界顶级贝斯大师的演奏的视频,学着他们的样子。大概一个多月过去了,突然有一天,Candy又跳到他面前,欣喜地笑道:“咱们买把贝斯吧!”;他当时只以为那是句玩笑话,竟不想Candy当即递给他三百大洋,说是自己省吃俭用又跟同学凑钱攒到的,买把练习用的琴应该是够了;于是他接过这沉重的三百大洋,他知道这钱来之不易,慎重地一手操办了整个买贝斯的过程。又过了几天,他终于找到了合适Candy的贝斯,给了琴行三百大洋,买来琴又调整好一切;第二天,Candy见到自己的红贝斯欣喜若狂,给它起名“草莓酱”,于是酷罗枪和草莓酱成了好伙伴;恐怕那是Candy从未有过的期待吧,她小心翼翼地把草莓酱抱在手里,就像他最初抱着埃克枪一样的心情吧,好想立即就学会用它弹好多好多好听的曲子。从那以后,每天中午休息的时间,Candy都会在小教室练琴,每周放学的合练,她还要苦心孤诣出一些诸如堵车做卫生的借口晚回家,这样受限制的孩子真不容易;他站在一旁看着,尽可能多地帮助,不时给她解释谱子上的符号儿,抑或是放录音让她熟悉自己的旋律,那一段时间,Candy持久的干劲儿令他惊诧。当然,认识朋友总会经历三个阶段,初识的时候人们往往看到对方的优点,过一段时间便会认识到对方身上的很多缺点,这一段时间可长可短,实在没有什么明确的界限,很多友谊都是断送在这第二个互相认识缺点的阶段上了,但是只要能度过第二阶段,重归于好的朋友,通常就不会再分开了;这一次,他和Candy同样经受了这样的考验,先是Candy开始觉得他太主观,总按照自己的意见行事,其次是他太软弱,没有一点吉他手应有的高傲气场,当然他也会觉得很冤枉,毕竟主观是因为自己有方向,软弱是过分了的善良吧;于是,中间也有好长时间,Candy没有再搭理他,但是Candy分得很清楚,他好不好是他的事,练琴却是自己的事,所以Candy每天刻苦练琴一直没断。恐怕,对于他来说,最绝望的那一段时间,就是Jesure和Candy对他的坏脾气重合到了一起的时候罢;那他辛苦组建起来的乐队,恐怕就真要毁在自己手里了,那他又该怎样去面对Crash和Caro呢。不过还好,最终Jesure和Candy都回来了,度过了第二阶段,后面便好过许多;好像什么事情乱得理不清的时候,你要做的只是不去理它,时间真的会理清一切,莫名其妙地自然好转起来;他过了许久都没敢再去找她们两个人,或许只是在等待她们先开口提出继续乐队之路,那可能是很久很久以后,Jesure和Candy才回来。有一次Candy叫他跟她一起出去,参观她的画室,那便是要他了解她的另一片领域吧,Candy带他沿着河边,走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僻静小路,还略带一丝翻山越岭的乡村韵味,也就是在那条路上,Candy和他修复了断了的友谊,回到原本的样子;而且,后来的Candy还为乐队充分地发挥了她的美术天才,给每个人画了一件队服,上面是她设计的乐队标志。
他在埃克枪的指板上爬着音阶,时而上行时而下行徘徊不定;低音给人的感觉大概就是如此吧,坚实而又温暖,浓浓的味道,给音乐笼罩上一层朦胧的感觉,好像最能触及心灵的,也正是这样的低音。在这段声音里,最初的低音大概已经飞得很远了;那是在一间遥远的画室,面对着画板的Candy,画着脑海里浮现出从前乐队练习时的情景;忽然她感到颜料盘一抖,立在一边的草莓酱刚好倒在了她怀里,她便感受到了那熟悉的频率,那该是她的低音。草莓酱的琴弦也在震动着,她开始弹奏,旋风掀起她的画纸,把颜料搅在了一起,带着她的琴声踏上了归程;他的耳边响起一阵低鸣,四弦啪地断了;粗壮的低音弦不该是容易断的啊,但很显然,共振太过猛烈,断弦是难以抗拒的力量;血柱崩塌,混着旋风中颜料的色彩,一起被卷进了共鸣箱;于是,共鸣箱里除了声音,色彩也丰富起来。
【五弦、Hotter】
现在只剩下最粗的两根弦了,埃克枪似乎同失去了音高也没什么两样;他原本该是一把轻盈的木吉他,独自欢快地唱着,在最高端漫不经心地享受仅属于自己的时光,让全世界静静聆听他的声音。可是他并没有,如今他依然保持着应有的高度,却只剩下了两根低音弦;但真正的艺术家无论在多么窘迫的条件下,都可以经受得住考验,创造出来的,同样是艺术。最终,他想到,别忘了,埃克枪是木箱琴,箱琴便总该有些独到的地方;两根低音弦配合打板,就算没有明确的音高,他同样可以击打出扣人心弦的节奏;他的节奏,向四周散发着更强的能量,这一次,他要找回的是鼓手,“Hotter”。
在他的印象里,Hotter就是一个儿童,弯弯的眉毛,一副搞笑的样子,Hotter喜欢开玩笑,喜欢恶作剧,喜欢探险,喜欢做一些无聊却自认为很有趣的事,因此同学甚至老师,都喜欢拿他开玩笑;他不得不说,连他俩的相遇,都是一场意外,其实后来他才得知,更令他意外的是,Hotter也曾在过合唱团,同样是在他加入之前便离开了;他们的初识是在乐队的一次练习,放学没事儿正在闲逛的Hotter忽然听到了什么声音,于是便寻着音源,找到了接线板儿;之后算是闯入吧,谁也没能制止,Hotter便莫名地开始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跟着他,有时帮忙接线有时帮忙搬东西,听乐队练习就在一旁敲着桌子,不过那声音微弱的几乎可以被忽略。他并不认识Hotter,没有丝毫的了解,只是感到莫名其妙,为什么一个陌生的同学会这样跟着他,心甘情愿地帮忙却没有一句怨言;也正是这样,Hotter目睹了Jesure和Candy相继离开的全过程,还有他那时孤身一人的绝望。好像从那开始,他才真正地去了解Hotter,不过似乎在这之前,Hotter已经先了解了他;就在那个绝望的下午,他独自来到接线板儿,无力地弹着琴,唱着那仅有的几首排练过的曲子;这时铁门哐地一响,Hotter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并没有表示什么,继续无力地弹琴,没调地唱歌儿;Hotter也没有说什么,从书包里掏出一副鼓槌儿,盘坐在地上,开始和着他的歌声打节奏;这时他才突然感觉到,鼓槌儿击打在洋灰地上那干脆明亮的声音,却正落在他心里,听起来很踏实很舒服,好像他这才开始注意到Hotter的节奏;一曲结束,他在静默地思考,Hotter终于开口了:“有什么好难过的,大不了就彻底换血呗,还有我陪你呢!”;Hotter最初的这一句话瞬间把他晦暗的希望重新点亮了,他弹他唱,而且关键是他终于有了鼓手;这也是他后来才体会到,有了鼓手才有了乐队的感觉,才有了激情和力量,那种体会完全不同。还是凭借着他那万能通用的乐理知识,他试图把Hotter塑造成一个真正的鼓手,因为他看到了Hotter身上所具备的鼓手的潜质,聪明的大脑敏锐的节奏感和强壮的身体;可笑的是,他并不会打鼓,却要教Hotter打鼓,其实他俩是在共同学习吧;他一直都在怀念,那段没有鼓的时间里,他俩形影不离,一人拿着一支鼓槌儿,在手里转啊转,相互调侃彼此鼓槌落地时清脆的声音,直到后来转到出神入化的地步,再没落下;买鼓对于Hotter来说竟然构不成丝毫难度,Hotter的本事就在于,可以像魔术师一样,信手拈来一些银两,看似空空如也的钱包儿,随便掏了两下,一套架子鼓就有了;那是一个雨天,他俩偷跑去很远的一家琴行买鼓,感谢了好心店主的关照,又辛苦搬了回来,直上六楼,又在万声催促下调试好鼓,流着汗他却丝毫不觉得累,因为那是希望的力量,无穷无尽;鼓买来了,练习也就不成问题了,他们一起查书,上网找各种架子鼓的练习方法;他要教的,只是识谱儿,只要认识了节奏,明确了哪个音符是打那个鼓或镲片,剩下的问题Hotter都可以轻松解决。他忽然又明白了Crash那句话,缘分就是一场意外,他和Hotter不经意地相识,更让他对此深信不疑;于是,他和Hotter两个人排练的第一首曲子,就是Crash临别时唱的不经意间,他们当初可是用了很长时间,才把这首曲子的每一处细节的处理完成,以至于后面排歌儿都轻松了许多。他也有不明白的地方,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脑子就这么笨,他本可以也会打鼓的,偏偏手脚就不能分开;Hotter的天赋相对于他就非常明显了,他能教的只有识谱,可Hotter却可以把听到的节奏,平稳清晰地打出来,到后来Hotter已经不需要看谱便能直接听辨出节奏了,不时还会即兴加上一些激动人心的过花,甚至自己发明了几种有趣带感的打法儿,对于Hotter来说,打鼓就是纯粹的玩乐;那时候,Hotter打鼓只有两个月的时间,而且练习只有间断的一周几个中午大约半个小时的时间,却连专业的鼓手也惊异于Hotter对于节奏的敏感,Hotter很不以为然,那都是小时候打游戏练出来的。他便不知道是自己发现并成就了Hotter的天赋,抑或是Hotter凭着自己的执着和努力成就了自己,但后来的他,在回想起这段往事的时候,总是觉得惭愧,激情总在一个适当的时机才被点燃;但同样令他高兴的是,那些曾经轻视Hotter的人,只得刮目相看,那些人看不到别人的长处,而他却成全了他们彼此的满足,这是一种美德,也是一种尊严。好朋友就是这样,不单能在得意时分享快乐,更会在难过时分担忧伤;他还清楚地记得,Hotter第一次打断鼓槌儿,也是因为他;他愤怒的手指撸过酷罗枪刚劲的琴弦,效果器便发出嘶吼一样的声音,Hotter随着他的琴声打鼓,也愈发猛烈;忽然,一个黑影从他的身边飞过,鼓声停了,那是Hotter折断的鼓槌儿飞了出去;两个人顿时感觉释然了,那种发泄后的快感,令他们的心情好转许多;之后,他就要求Hotter把那副鼓槌儿送给了他,一直珍藏。不过,自从Jesure和Candy又回来以后,Hotter和他原来的那种感觉不知怎么就消失了;他无从可知,后来他们只隐隐地感觉到彼此的存在和关怀,那是一种很难解释出的距离,好似一种无奈的分开,却又尽力相连的磁性距离,片刻相斥,转而又相吸,真的好想再度回归那初识的印象。
他越是弹奏就越是回忆,越是回忆心绪就越是复杂,越是复杂他的节奏就越是急促;他知道,他敲击的节奏一定能击中Hotter心中的节奏,因为毕竟,他们俩是在一起练出来的。声波一直在扩散,此时的Hotter,还在聚精会神地打游戏,似乎对强烈的音波没有任何感觉;其实不是的,Hotter真的听到了,只是并没有以为那是什么,因为他敲击的节奏,和Hotter一直以来的节奏完全吻合,听上去根本没有任何不对劲;直到游戏结束,Hotter才惊诧,为什么这相同的节奏还在延续,才发觉了声音的来源。第五根琴弦,终于也啪地断掉了;血柱崩坍,落在旋风的中心,收拢到共鸣箱里;现在的共鸣箱里,又多了一重力量。
【六弦、Effy】
他其实早该结束了那弹奏,他知道最终的结果会是什么,埃克枪会变成怎样;那些在回忆中断掉的琴弦,就好像他大脑里紧绷的神经,稍有振颤就会崩溃,更何况如此的大动干戈呢;最后一根孤零零的六弦,他知道那是注定要断掉的,只希望这最粗壮的一根可以不会那么脆弱,它的声音可以飞得更远一些。在一根弦上的演奏或许容易了许多,但是过分的低音恐怕会显得比较压抑,他希望在其中能同时加入一点高音,泛音;特别是二十四品泛音,虽然已经超出了指板的范围,但他一直对悬停在共鸣箱音孔上面的这个音,有着莫名的好感;如果说真的有谁能够把低音唱通透,那就是他的另一个主唱,“Effy”。
又是一次偶遇,他不得不惊呼于Crash预言的准确性,他与Effy的相遇,原也是在缘起的一瞬间;他只是走在楼道里,忽听耳边传来熟悉的吉他声,他仰头,寻着声音,奔上那楼梯,终于在阁楼儿见到了她,乐队的最后一名成员。他到阁楼的时候,Effy还在一个人陶醉地弹唱着,他没有靠近,因为不想惊扰,只站在下面半层的楼梯上听着;“果然都是对吉他敏感的人啊!”,Effy看到他并不感到陌生,很大方地和他聊了起来;原来,Effy比他年长一届,也是合唱团的一员,非常受Caro的赏识,原本也想组乐队的,苦于当时那一届没有能够玩儿到一起的同学,好不容易从Caro那里得到了原来的音乐教室排练,却最终没派上用场;这时他惊叹,原来接线板儿是Caro曾经为Effy准备出来的,或许是为了填补一个乐队的空白,Caro才把这样艰巨的任务交给了他,让他来圆满;而且,他忽然感到合唱团真是出人才的地方,Caro用她的力量不知引导了多少孩子,好像他的乐队,也整个附属于合唱团;Effy和他相互了解过情况,两人一拍即合,大概都是缘分注定的吧,这是Jesure莫名离开时,Effy变成了他的又一个主唱。他固有的风格其实很单调,即使尝试改变也未曾突破,Effy在承认了他的音乐才能之后,决定要扩充他的品味;他清晰地记得,转天中午的阁楼,Effy便拿给他两张自己珍藏的专辑,留给他的任务是,回家听完这两张专辑把对比出来的不同讲给她听;又是转过一天的阁楼儿,他和Effy坐在第三级台阶上,开始讨论两张专辑里面的歌曲,虽然他还是不太能接受这些风格,但是对比的答案还算差强人意,于是Effy便把这个习惯延续了下去;此后的每天中午,Effy都会在阁楼等着他,探讨不同的音乐风格,选给他的专辑,也都是由轻到重,从偏向于他的风格,一点点转变,让他慢慢接受;这其中让他最是喜爱,直到最后依然越听越爱的,也正是Effy第一次唱的那首 McFly 的 All About You;Effy曾说过这样一句话,他还是非常认同的,她说:“不管你喜不喜欢这个风格,你都得多听,只有听的多了,你弹琴才能进步得快啊!”,这件事儿在后来也得到了证实。Effy弹唱的风格非常有特点,她有男低音的浑厚,也可以有假声空彻的气流,她中音部的演唱实在是完美,虽然Effy弹吉他从来不会用一些高深莫测的和弦,但也别有风韵,轻盈干脆的扫弦,配合无敌的变调夹和开放和弦,唱得都是极简单的小曲子,但就是非常有味道;Effy一方面教他如何把扫弦变得像她一样轻盈干脆,一方面给他听各种风格的专辑,他意识里似乎所有被叫做摇滚范儿的东西,或许都是这么学来的。当然,给予永远是互相的,在跟他切磋的日子里,Effy也在试着努力练习一些横按一类的和弦,他总开玩笑说:“你生就了一只独一无二的左手,能把和弦刷到如此大师的地步,为什么右手就偏要对不起左手,加上变调夹没按超出过五品去”,她便戏谑他道:“好了,大横按之父,我也会努力练的”。当然,既然是主唱,同样的Jesure也会回来,和Effy撞在一起不免会发生更大的冲突;他倒不以为然,双主唱曾一直是他的梦想啊,就像合唱团的时候一样,Jesure和Effy的音色一高一低一薄一厚,和声配在一起必定完美无瑕;之后,便多了些理解和让步,一切如他所愿,他最终看到了乐队全员一同合作的样子,真是开心,她弹唱时真诚朴实的笑容,让他一直难忘;他开始学着Caro的样子,重新编排曲谱,在所有人合作顺利的基础上,又加上一点对音乐的处理;最后乐队全员都能全身心投入歌曲,沉醉其中,那样的排练真是一种享受。
从回忆里走出,他却还是独自一个人,坐在木吉他雕塑的最顶,陪伴他的一直都是埃克枪;它最后一个粗壮都六弦还在颤动着,乐声结束的时候,他终于弹响了二十四品音孔上悬停的泛音。那种透明的低音独特而又精致,吉他音孔上悬浮的血液像水一样地波动着,好像那道通向第七重天的光之门;这空灵的声音沿着木吉他琴体周围的血液环绕一周,便沿轨迹穿梭在回音壁下,最终跃出整个音阵;共鸣箱里的空气还在震荡,旋风化成声波在音板四周反弹,最后扩散到遥远的地方。阁楼里,Effy听到了这声音,她的弹唱声附和而起,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他也听到了这声音;埃克枪的最后一根琴弦断了,巨大的木吉他雕塑上,那棵最粗壮的血柱也崩塌了;旋风载着Effy的弹唱声回来,崩塌的血柱再次流出鲜红的血液,被旋风卷在里面;旋风逐渐收拢,最终进了木吉他雕塑巨大的共鸣箱内;现在,共鸣箱里,已经装满了他需要找回的,一切一切。
独自坐在木吉他琴头的最顶端,最后的声音也已经飘远了。他怀抱着埃克枪,静默地看着它断掉的六根琴弦,他的手指划过那些精细的木纹,抚摸着琴身,好像每一段纹路写满了经历与沧桑。那是一把永远陪伴他练习的琴,它从未,也不会去享受那些舞台和灯光,只承载着他淡淡的回忆,提醒他时刻保持一个初学者谦卑的态度,更进一步。埃克枪最原本的存在,只是为了在他忧伤抑或快乐的时候,陪伴他。他还清晰地记得,那琴声轻轻的波动,和着他淡淡的歌唱,自我沉醉。
好像该是从回忆里走出来的时候了吧,他似乎已经在这个地方待了太久太久,身体都觉得有些僵硬了。他环顾四周,目光所及的地方,没有一点阻碍,全都是平旷的蓝天和如水般的流云;太阳已渐渐升到了他的头顶,那神圣的光芒笼罩着整个雕塑,是的,他仰头望天,以太阳为中心,向下抛射出无数条射线,环绕着整座吉他雕塑;他沿着太阳的光束向下望去,那无数条射线开始围着回音壁飞速旋转,直到光束凝聚成二十一道光棱,打在回音壁上;下面的场景令他惊呆了,原来只有在吉他雕塑最顶端日中天的这一刻,才能开启这音阵的玄机;那下面回音壁的布局,正是“The No.6 Painkiller(六号伤痛消除者)”,他乐队的名字,声音沿着他血液的轨迹运行,传播到无限远处,最终的目的地,便是帮他找回他的乐手们;顿时,太阳的二十一道光集聚为一道通透的光柱,逐渐变细,从琴颈穿了过去,音阵的布局开始发生变化,他穿梭其中的鲜血也开始收拢,向巨大的木吉他琴体贴近,想必,他的乐手们已踏上了归家的路吧。
共鸣箱内,六股小旋风正在飞速旋转,逐渐靠近相互摩擦,最终合并成为一股飓风,在音孔处疯狂地打转。这股飓风开始膨胀,好像要恢复到一开始震天动地的规模,把他的血都已收拢其中,音板再一次被分割成无数细小的微粒,重新组合着。最后,膨胀的飓风从共鸣箱的音孔里飞了出来,不受任何束缚地,把整个木吉他雕塑环抱在中间。
这时,忽然有什么东西也被飓风卷了出来,在阳光的反射下显得格外明亮,它翻转着向他飞来,越来越近,他看清了,是匹克;他的匹克忽然变得好大,一直飞到琴头的前方才停住,化作一架飞艇;他看着匹克上镂空的方向,带上埃克枪坐了上去。木琴雕塑的二十一道品丝关卡一样地依次打开,还原成光束在飓风中穿梭;他乘坐着匹克,从琴头下方琴颈的入口,进入了那条固定琴颈的钢筋;那中空的钢筋,便是二十一道光束合成的光柱打通的,仿佛一道漫长的时空隧道;他只是兴奋自己竟有幸进入了木吉他的内部,不知是速度还是时光,原本细腻的木纹平添了一种消逝感;随着二十一道品丝的依次打开,他看到的木纹也在发生变化,简单的纹路里,他却能看得入木三分;或许,只有超越了时间的速度和空间的维度,才能打破时间的交错与空间的阻隔,将一切重新安排;这便成了他的预感,他在黑暗的隧道里,满怀希望地想象着即将发生的,会是怎样的奇迹,可他却看不到琴体的外面,正在发生着什么。
共鸣箱的外面,飓风环绕着巨大的吉他雕塑,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它托起,整个雕塑便悬浮在了空中;那是令人难以想象的浮力,随后琴身上扬琴头开始下降,好像是沿着一个中心线,向两边平衡。飓风的浮力开始减弱,巨大的木吉他在缓慢下降,好像两旁的空气都被驱散开来,最终轻柔地着陆,落在一片广袤而又柔软的嫩绿草坪上。他丝毫没有意识到,飓风放倒了这座雕塑,也就意味着相互垂直的两个平面世界重合在了一起,那个曾属于他神幻的缝隙便不复存在了,一切都已恢复正常。
他即将到达隧道的尽头,正前方是那样明亮的银灰色,他想这景色似曾相识,究竟是什么时候呢;飞艇急速前进,一下子冲了过去,明亮的银灰色支离破碎,散落在共鸣箱里,于是他便来到了共鸣箱的体内,也着陆了;匹克恢复到了原来的样子,落在他手心里,埃克枪一直在他身旁。他回头看那面被撞碎的银灰色,这回望的动作让他想起来:那不是他曾飞跑冲出的五楼半的窗户吗,那明亮的银灰色是月亮啊,别离那夜照孩子们归家的月亮啊!现在,他和他的琴他的匹克,一起回来了,回到了五楼半的窗口,这里的一切,显得既熟悉又陌生:他一手抱着埃克枪一手攥紧匹克,走上最后的几级阶梯,他的脚步声都在空旷的共鸣箱里回荡;当他走上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竟意外地发现,铁门的锁链沿着精致的雕花,自动绕开了;哐地一声,铁门为他大开,他走了进去,沿着那条熟悉的走廊;匹克散发着神秘的光芒,那光亮从他的指缝中渗出二十一道光束,他松开手,匹克的光束为他铺就出一条光路,他追随这光路,穿过两道虚掩的门,到了走廊尽头;匹克的光亮收拢,聚焦在接线板儿的锁头上,原本熟悉的接线板儿,顿时焕发魔力,门轻轻地开了,音乐声起……
Crash、Caro、Jesure、Candy、Hotter、Effy、现在还有他,原来大家都在啊!他听着乐队共同的音乐:Jesure飘遥的高音,Effy通彻的中音,Candy厚重的低音,Hotter熟悉的节奏都打在他心里;Crash完美的琴声让他顿时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正支撑着自己,Caro的双手还游荡在空气中柔塑着大家共同的音乐……那或许是所有最美好时刻的总和吧?他从未敢想过,能够一度享受这最动人的瞬间。他抱起埃克枪,手里拿着匹克,他的声音也要融入进来——可惜,埃克枪已经没有了琴弦啊!既然他已经超越了时空,将这一切重新安排,为什么自己却不能融入其中,这不该!
他无奈地仰头望天——他的目光从接线板儿的上空透过,穿出了音孔,他忽然感觉怪异,他本该透过音孔看到一片完整的蓝天,可他并没有:他看到的是完全的太阳,与木吉他音孔的轮廓相衔接,投射下一道光柱,笼罩着他,他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二十一条光棱,忽然,他手中的匹克变得无比冰凉而通透……他在一瞬间想起那句话:“音乐原是由心而生,真正的共鸣来自于内心的默契,而全然不在于现实事物的限制。”想到这里,他抱起埃克枪,空弹无弦之音,果然,他就真的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也听到了大家的声音,整个共鸣箱里的空气都在颤动。
他开心地仰头望天——他的血,从二十一道光柱中滴落下来,太阳远了,飓风开始逐渐减弱收缩,随着二十四品泛音空灵的一响:他看到音孔的上方依次闪过六道平行的亮光,埃克枪的六根琴弦竟都完好地浮现出来,他的创伤也逐渐愈合,血迹已全然消失了……那一刻,他的声音才真正融入了大家的音乐:“缘起,那是所有人共鸣。”他忽然感觉到,甚至自己和音乐的缘分,也是一次偶然的相遇;偶然间,他遇到了那些人,那些赐予他音乐的人;偶然间,他遇到了音乐,音乐赐予他认识那些人的缘分。他的声音,在同音乐共鸣,那种共鸣,源于内心的默契;他理解音乐,以他的方式去理解音乐,那便是他的音乐,他与音乐共鸣,音乐便把他的情感传达,唤起人们的共鸣;所谓知音,不过是相同的一种默契,寻到了不同的两个载体,那便是他和音乐。
他的音乐充斥着吉他雕塑的巨大的共鸣箱,空气同着他的呼吸在空旷中迂回振颤;音乐赋予他无尽的力量,他的歌声他的琴声盘旋着将他托起,他悬浮在空中一点点上升;他独自怀抱着埃克枪,匹克在琴弦的缝隙里穿行,他的歌声轻盈而流畅,他的琴声在指板上飞跃;他的音乐在飞跑,飘向无尽的远方,弥漫而又消散,在那沉寂的空气里……巨大的吉他雕塑,木纹开始衰老,音孔闭合,接线板儿的音乐,和那超越了时空的影像,都被封存为永恒;他的匹克透明了,整座木吉他的雕塑也透明了,透明又融化了,消散在广袤的原野上,而那影像,却永远被留在了,他镂空的透明匹克里。
他的音乐声断了,他陷入了长久的静默,他没有了声音的支撑,他落回了地面: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啊,一切都已结束。但他说过,他的音乐终不会停;他怀抱着埃克枪:外物是一片空白、内心是一片透明,他陷入了自己的音乐……恐怕,那只是他的音乐——不经意间,他的手竟然松了,匹克滑落在埃克枪的共鸣箱里,再没出来。
· 终 ·
2012-7-134 18:00-8:30 || 2013-4-14 16:00-18:30
2012-7-156 20:00-0:30 || 2013-4-16 14:00-1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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